么一想玉山的脚步就迟缓了,这一迟缓尤妹子的身影就跟了上来。完全是一副跟定了他没有商量余地的架势。他们很快就走到了小淹码头上,他刚在渡船里坐下,她也跳上了船头。她坐在舷边,捧起冰凉的江水往脸上浇。她的脸庞顿时如出笼的糍粑,热气腾腾。当她洗完脸转过身子,船上的人都惊得噢了一声:这是一张鲜艳秀丽,只属于城里妹子的脸。尤妹子冲着玉山微微一笑,他甩掉她的念头就不知逃到哪儿去了。过河之后玉山的步伐还是时快时慢,但这时的快与慢都有了与过河之前完全相反的涵义。尤妹子还是若即若离地相跟着他,两人都不说话,似乎已达成某种默契。拐进两道山梁夹峙之中的石蛙溪,走近双幅崖时,天已朦胧发黑,危崖怪石显得阴森恐怖。尤妹子在后面一声叫:“大哥我怕!”玉山就停下来等她。她赶上后就抓住他的手不松,他也就任她去,趁着路上没人,大胆地往家里走。他的心忽然就宁静平稳下来了,因为一切已成既定事实,无须多想。他让尤妹子在院门外等候,自己先进去通报。
全家人正在堂屋里吃夜饭,桐油灯映照着数张忙碌的嘴。玉山跨进门槛,沉着地说:“爹,娘,哥,嫂,我捡了个长沙妹子回来。”全家人都惊讶地停止了咀嚼。玉山就趁此机会把尤妹子的来历和他“捡”的过程诉说了一遍,只是隐瞒了他抚摸她的情节,并着重描述了她的孤立无援和饥饿困顿。陶秉坤皱起眉头想想,问:“你是想要她作堂?”
玉山脸上一烧,说:“是她自己霸蛮跟我来的……我是看她太造孽了,爹不是常说要多做善事多积德吗?收不收留她,我听爹的。”
陶秉坤说:“她人呢?”
玉山说:“在外面呢。”
幺姑一摆手:“还不快叫她进来!”
玉山急急跑出门,对尤妹子说:“进屋去吧,你嘴巴规矩点。”
尤妹子点点头,随他进屋来。幺姑一见她那模样,喜得合不拢嘴,拉住她的手问长问短,问了半天,才一拍膝盖:“你看我老懵了,你饿了吧,快吃饭,把肚子填饱再说!”说完就亲手给她盛饭。尤妹子到底是省城里的人,口齿伶俐,落落大方,很快就博得了全家人的好感。陶秉坤关切地问起她家中情况,她说家里是开绸庄的,家人都在那天夜里逃出火海时失散了,生死不明,她无家可归,一路乞讨来到安华,若不是碰到好心的玉山,只怕就要饿死在路边了。说到伤心处,泪珠子噗噗地往饭碗里掉。幺姑眼睛就红了,跟着抹眼泪,说:“妹子莫伤心,以后你就把我们当亲人吧!”
吃过饭,幺姑又烧了水,找了些自己年轻时穿的衣服,让她去洗澡。又叫玉山腾了间房出来,开个铺,给尤妹子睡。陶秉坤找幺姑商量了一会,就把事情给定下来了。待尤妹子洗完澡后,陶秉坤把全家召集到一块,郑重宣布:他和幺姑同意玉山与尤妹子成亲,既然是喜事,就要正儿巴经办,待择定吉日良辰,再摆酒拜堂完婚。
玉山喜滋滋地等待着这一天的来临,懵然不知他的欢喜将是竹篮打水一场空。从第二天开始,事态就朝着相反的方向发展。家里人都有做早工的习惯,天一亮就都起来了,上的上山,下的下菜园,只留下幺姑在厨房做早饭,待太阳出山,才都回家填肚子。但尤妹子直到全家吃完早饭了还摊在床上。玉山要去敲门,被幺姑拦住了:“人家逃难逃累了,让她好生歇着吧。”
直到吃午饭时,尤妹子才披头散发地起来,草草洗把脸,趿着鞋来到饭桌上坐着。幺姑和秋莲都忙着上菜、盛饭,只有她在做,袖手旁观。玉山脸上挂不住,悄悄碰碰她,她茫然地看看他,不解其意。父亲的脸色已有些难看了,玉山只好明说:“尤妹子,动手装饭吧。”
尤妹子这才起身去装饭,可她只给自己装了一碗。玉山暗自怨她不懂规矩,这碗饭应该先递给爹。接下来,他发现她小毛病不断:父母还没端起碗,她先动了筷子,而且先往有荤腥的菜碗里去;碗里有大颗发黑的薯米,她就把它挑出来搁在桌上。下午,玉山挑了一担尿,带她去菜园浇白菜。她捂着鼻子远远地跟在后面。他给她一个长把粪箪,嘱咐她把尿水浇在菜蔸旁,她偏偏直往菜心上淋,一点不怕尿水把菜烧死。他觉得她根本不关心菜,只想快点把尿泼完了事。也算难为她了,她一个城里妹子如何干得了这种粗活,飞针走线缝衣绣花才是她们所长呢,玉山暗忖。但到了夜里,母亲拿出一件他的衣让她打个补巴时,他发现她连针都不会拿。
翌日,全家忙罢一早晨端起早饭时,尤妹子仍未起床,只把一阵阵酣畅的鼾声从门缝里送出来。陶秉坤说:“这尤妹子看来是位富家小姐。”
秋莲鼻子里哼一声:“只怕是中看不中用。”
玉山便很尴尬,似乎这全是他的错。
幺姑宽容地说:“莫急,她才来两天,一口吃不成胖子,让她慢慢学吧。”
陶秉坤说:“不会做乡下工夫不要紧,可以学,怕的是有懒筋。学懒容易学勤快难呢。我们这号土里刨食的人家,就靠勤劳节俭过日子,家里若有个懒媳妇,这点点家当说败就败。玉山,你就把我的意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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